*有原作雷,建議看完第一集再閱讀*
她扔下歐索爬上樓,顛簸的樓梯在腳底下吱嘎作響。平常她總會避免讓這些破爛的木頭發出聲音,洩漏自己的行蹤對竊賊來說無疑是件蠢事,但此刻桑奇亞無暇顧及這點細節,她急著去見某人,那──她壓下差點噴出口的髒話,該死的,桑奇亞,妳不能這樣說她!那太失禮,彷彿出口就會成真,畢竟她用那些粗俗的字詞怒罵歐索或格雷戈的時候從沒想過要付諸行動,但貝若尼斯……噢,她想她的確有些樂意,但這樣實在太沒禮貌了。
什麼時候她也在意起禮貌了?桑奇亞甩掉腦袋裡的雜音,她沒用她的天賦,正確來說是暫時關掉了,這裡太多銘器,它們的干擾會令她煩躁不已。她追著氣味找到自己該去的地方,敲門,猜測對方做了什麼能直接辨識外頭是誰的裝置。門自動打開,暖黃色的燈光傾洩而出,桑奇亞瞇起眼睛,不一會兒便適應了這裡的光線。
「嘿。」她打了聲招呼,閃進窄縫關上門,見到貝若尼斯坐在桌前。那人並不驚訝,想必早已從歐索口中得知她答應加入這裡的事。
「安置格雷戈花了一點時間,那可憐的傢伙,但願歐索找到方法治好他。」還有克雷夫,她真想念他在自己腦袋裡說話的聲音。桑奇亞很肯定任何敢用小鬼稱呼她的人都會被痛扁一頓,除了克雷夫,是那人讓她從狗屎爛蛋般的生活中脫離,這次該換自己來救他了。
「我們會想到辦法的。」貝若尼斯擱下手中的紙筆,她允許桑奇亞打斷她的思緒。她們有好幾天沒見,她一直膽戰心驚地怕再次重逢時對方變成冰冷屍體,但幸好這人命硬得和她腦袋裡的金屬碟一樣,恐怕是他們之中最不容易死掉的那一個。
「這裡看起來有模有樣的,妳的房間?還是工作室?」桑奇亞打量小房間,乾淨整潔但仍有許多東西,與銘印相關的書卷及器具佔去一整面牆,窗邊是貝若尼斯的書桌,另一面擺著衣櫃和床鋪,地板上還鋪了張毯子。
「房間,暫時的。我很高興妳回來,但首先我覺得妳需要洗個澡,現在。」言下之意是她覺得桑奇亞散發出來的味道臭死了。那是當然,從墓穴把格雷戈帶回這裡的一路上得遮遮掩掩,不是穿過骯髒的窄巷就是得爬過水溝。這人雖然習慣把自己塞進這些地方好存活下來,但貝若尼斯可看不過去,既然她要成為鑄場畔的創始者一員,保持體面就成了重要而且必要的工作。
貝若尼斯領著桑奇亞來到浴室。淑女的房裡當然要有獨立的浴室,歐索對這事沒什麼興趣也沒攔阻,於是她自己辦妥一切,弄了座不用等太久便有熱水可用的浴缸。
「妳知道我討厭洗澡,尤其是泡進水裡。」桑奇亞皺著眉頭,雙手環在她難聞的髒衣服上。雖然她現在不會再聽到那些雜音,但已經養成的習慣還是很難戒除。
「我不希望妳髒兮兮地踩上我的床。」我們的床。貝若尼斯在心中更正,還不打算告訴桑奇亞自己將會邀請她同住。
「妳知道,這以前會要了我的命,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事。我可以擦個澡然後換件衣服──」桑奇亞討價還價,沒有成功。
「不,那樣不夠。」貝若尼斯堅決地搖頭,她很肯定至少得用肥皂刷洗兩次才會除掉那些水溝的味道,她不是厭惡很臭的桑奇亞,而是厭惡那些臭味本身。
「我會陪妳,或是我幫妳洗,這樣應該有助於妳克服某些事。」
「呃……妳是說,要我讓妳看自己的裸體?」
「噢,拜託,我幫妳換過衣服,我知道底下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貝若尼斯皺起眉頭,若桑奇亞以為還有什麼事能嚇到她可就大錯特錯,她這陣子見識夠多幾乎害她丟掉小命的爛事了,只要這人腦袋裡不要再多個碟片都嚇不倒她。
「不,這……」桑奇亞支吾其詞,她本來是想說自己會覺得害羞,顯然眼前這人成熟許多,甚至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
「好吧,就這樣做吧。」她只好同意,以免對方下一秒就把她趕出門外。
她們踏進浴室,洗澡在平民區向來都是奢侈的事,就連乾淨的飲用水都很難取得,更別說用那些珍貴的資源來泡澡了。但生活在內城的貝若尼斯顯然沒有這層顧慮,她把浴缸放滿水,催促桑奇亞脫下一身髒衣物,舀起熱水就準備往她頭上淋。
「嘿、別這樣,我可以自己來!」桑奇亞搶過木杓,裡頭的熱水潑濺一地,還打溼了貝若尼斯的裙擺。
「我猜妳從來沒好好把這東西抹在身上?」貝若尼斯拿起香皂,那在平民區也算是奢侈品,就算真的有幸弄到手也沒人敢拿來洗澡。在臭烘烘的街上散發香味簡直是在對其他人宣告自己是待宰肥羊,桑奇亞通常都用濕布擦澡,久久才會用上一次拌過油脂的草木灰。
「我猜妳不曉得我們他插的從來都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我們的確不是。」貝若尼斯嘆氣,「我不是想諷刺妳,我只是……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即使多一秒也不想讓妳離開。」
「我又沒有要離開。」她幾乎要翻白眼,這人突然間是怎麼了?「好吧,反正我想也不會比我自己來糟到哪去。」桑奇亞把杓子還給對方,脫掉沾滿泥濘的內外衣褲。
桑奇亞結實的身體遍佈疤痕,深淺不一的幾種顏色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片詭異的圖案。貝若尼斯為此感到痛心,就算它們是桑奇亞的一部分,她也永遠無法因為愛她而認為它們比較不可憎。但她很慶幸這人在承受了這些對待之後還能活下來,即使幹著骯髒勾當苟延殘喘,至少她們現在遇見彼此,點燃一些異於往昔的火花。
貝若尼斯曉得這將是她往後人生變得亂七八糟的開端,但她們決定要幹一場大事,擊垮把持權力的四大商家也許能讓世界變好一點,或許還能阻止其他人受到和桑奇亞一樣的對待。她很慶幸自己和桑奇亞站在同一邊,她們可能都會死,但那比成天待在至尊塔運算公式的生活還多上更多意義。
貝若尼斯用手掌大小的沐浴刷頻繁沾取香皂,把桑奇亞徹徹底底洗了兩次。她搓洗的力道並不輕柔,就好像拿著棕刷用力刷洗沾滿油垢的大鍋。桑奇亞沒抵抗,至少不該碰的地方貝若尼斯都沒碰,她也就閉上嘴任對方擺佈直到滿意為止。貝若尼斯用幾瓢水把泡沫沖掉,稍早捲起的裙擺經過這番折騰早已濕透,吸飽水份的布料貼在她腿上,若隱若現地透出一點膚色。
「現在妳可以進去了,我做了一個裝置讓水保持溫度,或許妳想猜猜它是怎麼運作的?」
「我比較擔心恐慌症發作。」桑奇亞瞪著那池水,乾淨得能看見浴缸底部,她卻覺得踩進去會沉入深幽水底再也無法脫身。
「妳不會,這裡很安全。」
「我們非得這樣嗎?妳已經把我洗乾淨了還不夠?」桑奇亞有點絕望,懼怕洗澡水似乎有點可笑,她赤身裸體站在貝若尼斯面前卻連羞赧都來不及,只因為這些該死的液體亮晃晃地在浴缸裡泛起點點漣漪。
「我覺得妳需要習慣──應該說,妳必須適應。因為我喜歡泡澡,我們會有很多機會這麼做。」
「做什麼?」
「一起泡澡。」
噢,噢,天殺的。桑奇亞不可置信,顯然她們之間的關係在她躲藏的這段時間裡有著飛躍性的進展,還跳過她本人的意願擅自成了定局。
既然事態都演變成這樣,她們乾脆就真的一起泡了澡。貝若尼斯率先坐進浴缸,桑奇亞則拖拉半天,前前後後把手指伸進水裡好幾次,再三確認沒人會對她尖叫之後才不情願地跨進去。
浴缸不大,比內城通用的尺寸更小一些,但要容納身形纖瘦的貝若尼斯與個頭嬌小的桑奇亞倒還不成問題。平時橫衝直撞的桑奇亞一進到水裡就縮成一團,於是貝若尼斯讓她背對自己,從後頭環住那副結實的肩膀。
「感覺如何?」
她們幾乎是黏在一起,貝若尼斯的胸貼在桑奇亞粗糙的背上。柔軟得要死,她想著,這女人難道都不會害臊?
「我正在努力適應。」
「我覺得妳做得很好。」她鼓勵到,至少桑奇亞沒像貓一樣才沾到水就立刻跳出去。
她們靜默一陣子,聽著溢出浴缸的水緩緩流入排水孔,直到桑奇亞發現對方用指頭輕輕在她手臂上遊走。
「妳會不會覺得我們發展太快?」她忍不住問,想起重返山所前的臨別之吻,那不是單純的祝福或道別,還摻著某種桑奇亞幾乎沒奢望過的感情。
「有什麼不好?肌膚相親可以讓妳感受到自己還活著。」貝若尼斯說這話的時候笑了一下,她不覺得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們從頭開始,如果末日即將降臨卻還得遵循既定規則從喝茶看戲開始發展,她恐怕會在死前留下很大的遺憾。
「我以為是疼痛或絕望才能。」桑奇亞也笑了,掬起一點水淋在身上。溫度舒適,但還是貝若尼斯的肌膚更溫暖。她靠在她身上,不曉得這人究竟長自己幾歲,只覺得她在這方面的經驗肯定多自己很多。
「妳和其他人做過嗎?歐索或是……」桑奇亞想不到還有誰,貝若尼斯在她的認知裡似乎一輩子都待在工坊,被囚禁在對知識的渴求之中。
「這個問題實在太失禮了,桑奇亞。」
「但我會介意,畢竟……妳知道的,這身體直到最近才能像這樣接觸別人,所以──」貝若尼斯捏住桑奇亞的唇,沒再讓她說下去。
「我沒有,任何人都沒有。」她冷冷回答,看見那副厚實的肩膀向下沉了一點。
「妳,桑奇亞,就只有妳。」
桑奇亞吐出一聲道歉,握住擱在她臂膀上的手。貝若尼斯的掌心單薄,有幾隻指頭覆著薄繭,完全是屬於學者的手。桑奇亞沒有貶低對方的意味,畢竟她見識過貝若尼斯的口袋裡有多少駭人道具。
「我們會發展成那樣的關係嗎?」桑奇亞又開口,憑她這毫無經驗的腦袋獨自摸索肯定會浪費許多時間,問出來總是比較快。
「或許晚點,等我弄清楚筆記上的難題,而妳也還醒著──是的,我想我們可以嘗試看看。」貝若尼斯允諾,手指輕輕撫過桑奇亞的耳朵。
「在妳床上?」桑奇亞有些期待。
「我們的床上。」貝若尼斯糾正她,往那結實的頸子印上一吻。
噢,她們的床,聽起來很棒。一點快樂流進桑奇亞的腦袋,她知道明早清醒後還有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在等她,可是有貝若尼斯在這,一切聽起來似乎也沒那麼糟──至少在她得重新踩進那坨爛泥之前,有個溫暖又舒適的落腳處可以待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