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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8/23

SaraVic〈Start from here〉05 海底的溫度

艦これ#Saratoga#Victorious


和赤城在港口分別後,勝利號覺得自己心裡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憂傷。她忍不住為薩拉托加感到難過,即使不曾經歷過那樣的事,她也能想像過去是如何用無形的爪子掐住薩拉托加的咽喉,替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心裂的痛。

她踏著沉重的步伐在港口徘徊,低矮的烏雲逐漸籠罩整個鎮守府,比大雨還早來訪的厚重濕氣隨著海風滲入衣領,勝利號縮起身子,從岸上凝視在演習場內四處奔竄的人影,直到斗大的雨滴接連落下仍尋不著她心中掛念的那個人。

她不明白其他人怎麼忍心讓薩拉托加獨自陷在痛苦中這麼久,彷彿這件事在她們口中只要以名為無奈的包裝紙嚴密捆紮起來就能束之高閣、一勞永逸。她想起赤城談論這些事的表情,平常彎如弦月的眉梢在額間擠出深刻的紋路,和藹的面容也摻入遠遠多於品嚐雙倍濃縮咖啡時總會浮現的苦澀笑意,可是她的表現終究無異於其他人,只是退到坐起來並不舒適的觀眾席,一廂情願地認定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就能換得圓滿結局。

勝利號發現自己無法甘於做個旁觀者,至少面對薩拉托加時不行。她想要幫助薩拉托加,想讓這人發自內心再次展露笑容,不過對於該怎麼做,勝利號自己也沒什麼頭緒。她仍舊無法理解薩拉托加為什麼會有如此消沉的情緒,倘若立場對換,難得不再需要為站在敵對的陣營互相廝殺,她絕對很樂於見證過去沒能成真的和平有機會在這個時空被實現。

某種程度上,她相信薩拉托加有嘗試過,勝利號曉得這人並不隨便,和龍驤交往肯定是謹慎思考過才做出的決定,絕非酒後弄假成真的玩笑。可是為什麼失敗了呢?倘若她們都對彼此有好感,還能有什麼是愛情無法跨越的障礙嗎?左思右想仍理不出答案令她不知不覺變得和薩拉托加一樣眉頭深鎖,可是去鳳翔的居酒屋吃晚餐時,勝利號卻又提不起向龍驤一探究竟的勇氣——即使問了又能怎樣呢?這個人一定也努力過,卻被薩拉從根本上遠遠推開,勝利號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負擔另一份同樣能將她淹沒的情緒。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很沮喪,儘管相較其他英國艦她的確樂觀許多,薩拉托加需要的卻不是這些。她該如何安慰一個並不希望被安慰的人?又該如何把一艘自願沉在海底的船拖回水面?偏偏她又是年紀比較輕的那一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麼令人信服的大道理,況且她直到現在都還在後頭追趕薩拉托加。這人在她腦中留下的背影始終是鮮明的,自從她們在南太平洋相遇後,勝利號便再也忘不了對方航行時的筆挺英姿。她曉得這話說出去肯定會招來其他英國艦憐憫的眼神,彷彿她從年少時就著了這艘美國艦的魔咒,誤以為只有待在這人身旁所看到的景象才是真實的。

那天晚上,勝利號換下平常穿慣的睡衣,在身上套了件薄上衣就準備上床睡覺。她知道這樣的作法對現況既沒有幫助又顯得自己很幼稚,可一旦曉得平日入睡時穿的貼身衣物原先是準備給另一個人的,心裡就忍不住感到彆扭。她怎麼會現在才發現呢?宿舍發配的睡衣並不是這種款式,她和其他航母開過幾次睡衣派對,就只有她和薩拉托加的睡衣是成對的,一藍一紅,就算與制服相比色調黯淡許多,也不難看出是薩拉托加和龍驤的顏色。

不曉得這個人是抱著什麼心情把來不及交給前女友的睡衣轉讓給她?勝利號憶起幾個月前初次踏入這個房間的情景,那時她只覺得薩拉托加莫名陰鬱,現在倒是能理解薩拉托加臉上的情緒之所以如此複雜,大概是把她和龍驤的影子疊在一起了吧。

曾經也有一個人和她一樣,會在房裡等薩拉托加回來。那人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坐在這張床上的呢?期待或寂寞,還是像她一樣感到不安?勝利號盤腿坐在床上,想像起龍驤一面讀書一面等薩拉托加回來的模樣,以至於當薩拉托加真的打開房門時,面對日本船才會用上的招呼就這麼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歡迎回來。」勝利號發現自己的語氣和赤城很像,最常對她說這句話的人的確是赤城,每次她結束任務前去歸還艦載機,總是能聽見在機庫值勤的一航戰旗艦這樣迎接她。不過這有別於平日的招呼聽在薩拉托加耳中顯然太過異常,剛踏入玄關的美國航母睜大雙眼,仔細確認過房裡只有勝利號才鬆開繃緊的肩膀,將鑰匙掛回門板上的鉤子。

「我回來了,今天結束得比較晚。妳只穿這樣不冷嗎?睡衣都拿去洗了?」薩拉托加很快就發現勝利號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上衣,宿舍裡的空調沒有暖風,即使與北國相比天氣並不是真的冷到需要依靠暖氣來調整,冬日的寒意還是會透過窗子邊緣的縫隙從外頭滲進入房間。

「也不是,還有一套替換的。」勝利號故作鎮定,把書籤夾進手上的書本裡頭。

「那怎麼不穿?妳身上這件太薄了,會感冒的。」

薩拉托加繼續追問,一面走到床邊換衣服。勝利號思忖著是否該回答,在一陣靜默中聞到薩拉托加身上的味道。如果訓練結束的時間比較晚,薩拉托加會在公共澡堂洗過澡再回來,那裡的沐浴乳有一種類似葡萄柚的氣味,也不曉得是誰挑選的,讓整個浴場都瀰漫著不合季節的突兀果香。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見勝利號沒答話,薩拉托加停下手邊的動作,只穿著運動內衣和平口內褲的佼好身材就這麼展露在勝利號面前。

「怎麼說呢……我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該穿它們。」勝利號別過頭,用力吸進一大口氣——遲早要面對的,她對自己說。

「為什麼?」

「因為那是妳原本要給龍驤的吧?我不該收下它們的。」話一出口,勝利號就曉得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薩拉托加睜圓雙眼,一副忘了該怎麼呼吸的模樣。

「妳怎麼會知道……Intrepid告訴妳的?」

「不是,她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猜的。」勝利號猛力搖頭,不想給無畏帶來麻煩,「妳聽我說,我知道不該這樣打聽妳的私事,但心裡一直很介意,就忍不住問了其他人……對不起。」

勝利號說完便垂下肩膀,一瞬間覺得自己實在很狡猾,這下薩拉托加不就連責怪她的機會都沒有了嗎?她低著頭往上偷瞄,薩拉托加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咬緊的雙唇每隔幾秒鐘就鬆開一次,似乎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從何開始。

沉默在房裡漫開,以薩拉托加為中心,沿著她霧藍色的視線攀上勝利號的後頸。那股寒意就算隔著棉被也無法阻擋,讓勝利號有些後悔,她沒想過薩拉托加會有什麼反應,還一度以為只要成為知道內情的一份子,薩拉托加就會把隱藏許久的心事全盤托出。但倘若這人並不希望傷口被揭開呢?她會生氣嗎?還是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帶過話題?幾種同樣令人恐懼的念頭在勝利號腦中飛快打轉,她發現自己似乎很容易被薩拉托加的情緒牽引,光是看著這人露出苦澀的表情,她的心情就忍不住也跟著低落了起來。

一陣子過去,打破僵局的仍舊是勝利號。

「妳生氣了嗎?」她怯怯地出聲,見薩拉托加用很大的動作搖了幾次頭,似乎很怕被誤會。

「沒有,我只是不曉得該怎麼……我一直都沒辦法思考和她有關的事,不是故意想瞞著妳,請原諒我。」薩拉托加用幾乎快要窒息的語氣發出聲音,垂在兩側的雙手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無意識地握起又鬆開。

「噢、別這樣,這又不是妳的錯,妳不需要和我道歉啊。」勝利號慌忙地把毯子披到薩拉托加身上,卻見那人低垂著頭,眼眶裡泛起一層薄薄的水霧。這讓勝利號更焦急了,她是第一次見到別人哭泣——嚴格來說薩拉托加不算是真的在哭,那些眼淚並沒有流下來,只是隱隱約約掛在眼角,在幾次眨眼後又消失無蹤。

「抱歉,嚇到妳了吧?我沒事的,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就忽然控制不住。」薩拉托加在幾次深呼吸之後露出苦笑,繼續把睡衣穿到自己身上。

「所以妳和她是……吵架了嗎?我聽說妳們原本很要好的。」見薩拉托加恢復鎮定,勝利號鼓起勇氣追問,幾乎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美國航母輕輕搖頭,用修長的手指扣好睡衣鈕扣。

「那為什麼妳要躲著她?」勝利號不死心,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室友。

「她是被我擊沉的,妳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妳不需要這麼自責吧?那是戰爭啊,要站在哪一邊又不是我們能選擇的。」

「這我也曉得,但偏偏她又是那麼好的人……」薩拉托加把視線移到自己的手上,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想妳應該聽說了,我們交往一陣子就分手了。」

「為什麼?我覺得她對妳很友善,妳應該也不討厭她吧?是因為很在意以前的事才分手的?」

「誰知道呢,無論是或不是都沒有差別吧,反正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薩拉托加嘆了一口氣,她的聲音悶悶的,藏不住沮喪,讓勝利號又開始感到著急。她知道薩拉托加心中仍掛記著那艘輕空母,可是她不曉得自己能為薩拉托加做什麼,畢竟她不曾愛上誰,也不曾因為失戀而難過,腦袋裡實在擠不出什麼像樣的安慰。 

「妳想和我聊聊這些事嗎?或許說出來會比較舒服?」

「算了吧,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值得分享的事,而且都過去了。」薩拉托加搖頭,把訓練結束後換下的衣服整理好,終於坐到床上。

「好吧,我只是想幫上妳的忙,如果會讓妳困擾我就不問了。」勝利號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意識到她們之間的界線仍舊存在。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覺得妳不需要處理這些感受。我常在想,能像妳這樣平安退役,對我們這些軍艦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既不用被困在海底,也不用忍受那些難受的情緒。」

「或許是吧,為什麼突然說這些?」勝利號皺起眉頭,不曉得話題為什麼會轉到這裡。

「我覺得那是一種很難得的運氣,或著該說是幸福嗎?好不容易能以這樣的方式重生,我不希望妳被這些負面的經驗影響,妳只要一直保持現在這種樣子就好了。」

勝利號沒料到話題會用她完全無法釋懷的方式結束,她曉得薩拉托加不是在諷刺她,但這些話聽在耳裡仍舊無比刺耳,簡直是粗暴地以無法改變的事實將她們的關係切成兩半——那些躺在海底鏽蝕斑駁的船屬於同個陣營,擁有名為孤獨的共同語言,而她們這些留存下來的生還者卻得自成一國,就連坐在一起談論這件事情的權利都沒有。

她覺得這種以生死為界線劃出的分類相當荒唐,但她與薩拉托加一起度過的時光並不長,或許與那些以死亡而建立的連結相比,她們共享的那段時光對薩拉托加而言的確是不值一提的事。勝利號為此沮喪不已,好不容易找到能通往薩拉托加心門的鑰匙,沒想到竟是因為這種理由而硬生生地被鎖在門外。當然,自以為能打開那扇門也可能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誤會,就好像迷航多時走投無路的水手,就連反射在海面上的月光都能誤認為是岸邊的燈火。

是不是只要體會過一樣的遭遇,自己就能踏進薩拉托加的世界?出擊時挾帶狂風呼嘯而過的砲火讓勝利號豁然開朗——對啊,只要成為那一邊的人不就好了嗎?只要和薩拉托加一樣體會過躺在海底的孤寂,自己不就就有資格踏進那片被死者盤據的領域了嗎?

她沒意識到這個念頭有多危險,反倒以期待的目光追逐起敵艦的攻勢,即使發現自己被敵方鎖定也沒有進行迴避。最先注意到這件事的是赤城,那人不由分說地把她調到艦隊後方,然而敵艦似乎感應到了勝利號這股求死的意志,紛紛將攻擊的目標轉移到她身上。

尖叫聲從遠方響起的時候,勝利號才發現自己如願以償地被砲火送入海中。失去動力的艤裝拖著她往下沉,被浸濕的傷口沒了知覺,海水灌進鼻腔倒是出乎意料地痛。泡在水裡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僅存的視線在朦朧的水光裡逐漸轉暗,她想起自己當年被拆解的時侯也是這樣,儘管有誰從遠方不斷呼喊她的名字,光線仍舊從視野中緩緩消失,迎接她的終點是全然的黑暗,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無聲的寂靜。

意識中斷一小段時間後又恢復運轉,勝利號醒來時最先看見的是方舟皺成一團的臉,這位多數時刻都保持凜然面孔的航空母艦原本就給人一股不和善的氣質,緊皺眉頭的時侯看起來就更兇悍了。

「妳還好嗎?認得出我們是誰嗎?」

「Ark Royal和赤城……沒錯吧?」勝利號遲疑了幾秒,試圖營造出輕鬆的氣氛,赤城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妳剛才的行為很危險哦,就算修復劑能治好大部分的傷,受到致命攻擊還是會死的。」赤城輕描淡寫地提起稍早的作戰,用一隻手按住勝利號枕在毛巾上的左臂,小心翼翼地以鑷子把一處傷口裡的金屬破片挑出來。

「唔……我知道。」勝利號默默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捲著厚厚的繃帶。

「這話是什麼意思?」方舟沒有赤城這麼敏銳,在兩張面孔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赤城的表情比平常還要嚴肅,勝利號則難掩事蹟敗露的心虛,在她這麼問之後就把視線移到修理渠的角落。

「難道妳是故意不躲開的?」方舟對此半信半疑,但仔細想想,勝利號剛才在作戰中的表現的確很奇怪,明明預測到攻擊的落點卻呆站在原地,她原本以為勝利號是嚇到來不及反應,經赤城這麼一提才隱約想起,這人在沉進海裡的前幾秒臉上所露出的不是恐懼,而是近乎期待的笑意。

「親愛的,這一點也不好笑,妳是認真的?」方舟皺起眉頭,搭在勝利號肩上的指頭都快掐進她的皮膚裡了。

「我也覺得這不是能夠拿來開玩笑的事,這個身體是真的很脆弱。妳為什麼不躲開那些攻擊?妳有看見的吧?」大概是曉得自己和方舟總有一個得保持冷靜,與明顯流露出情緒的方舟相比,赤城的臉色倒是和緩許多。

……我只是想知道沉到海裡是什麼樣的感覺。」無處可逃的勝利號也只剩下實話實說這條路可以選,她低著頭吐出事實,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Why?這種事有什麼好好奇的?」

「因為妳看,我直到最後都沒有沉沒嘛,雖然被拆掉了,但感覺上還是不太一樣吧?」

方舟實在不懂這算是哪門子的煩惱。

「知道了又怎麼樣?妳覺得這樣就能明白薩拉托加在想什麼嗎?」

赤城的聲音不慍不火,讓勝利號誤以為她也認同這樣的作法,自顧自地往下解釋:「她好像覺得我用那樣的方式結束一生是很幸福的事,可是我不想因為這樣就放棄去理解她的遭遇……」

「所以妳就因為這樣而想去死?」

「咦?我沒有,我只是想弄清楚那是什麼感覺,這是不一樣的吧?」

「拜託,妳真的不需要這麼在乎那個自憐自艾的混蛋,她又不是什麼——bloody!我真該去掐死她,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終於弄懂來龍去脈的方舟搖晃起勝利號的肩膀,在修理渠內掀起一陣波瀾,勝利號吃痛地縮起身子,好不容易藉著泡澡恢復的血色又從臉上褪去,赤城只好出手架開方舟,找了個無關緊要的理由把她請出修理渠。

「真是的,這人一旦遇到和美國艦有關的事就會變得很火爆。」關上門後赤城露出苦笑,又坐回原本的位置。

「好像是耶,她們有什麼過節嗎?」

「這我就不好評論了,但妳剛才說的那些話無論是誰都會生氣的哦。再說,要是妳真的沉沒了,最自責的一定是薩拉托加,這也不是妳原本的目的吧?」

「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了。」勝利號低下頭,這才發現赤城的聲音裡藏著幾絲責怪的意味。

「那就好。」

少了方舟咄咄逼人的質問,剩下兩個人的修理渠變得很安靜。勝利號躺在混濁的渠水裡,看著赤城繼續處理她手上的傷口。

「妳上次說,我只要陪在薩拉身邊就好,但如果她連這個都不需要呢?」

「嗯?」

「我最近常在想,自己是不是給她造成了很多困擾,說不定現在這樣就是她想要的?」勝利號悶悶地說,在腦中回想幾天前那場無疾而終的談話,那之後薩拉托加拿了兩套宿舍配給的睡衣回來給她,勝利號不曉得那代表什麼意思,只隱約察覺到對方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這個,雖然是藥,但抹在傷口上的時候很痛吧?」赤城拿起放在一旁的金屬罐,那是明石參考修復劑配方調製的外傷藥,和修復劑一樣有著刺鼻的味道,「傷口不清乾淨就蓋起來是不會好的,薩拉托加的事也是一樣,雖然我覺得她有點像在藉由痛苦來麻痺自己。妳想想看,受傷的時候就顧不得其他事了吧?也就有個藉口不用去面對現實了。方舟看不下去的大概是這點吧,畢竟她和俾斯麥的關係也不是一開始就很順利的。」

原來是同性相斥嗎?勝利號喃喃自語,試著尋找方舟和薩拉托加的共通點,發覺她們經常都頂著同一張眉頭深鎖的苦瓜臉。

「我想說的是,妳就是這瓶藥,先不管究竟有沒有治療效果,一旦像這樣塗在傷口上就會比較安心吧?」

「什麼啊?總覺得這聽起來很像是妳剛剛才想出來的歪理耶。」

「就算是歪理,有了一航戰旗艦掛的保證,也比普通的歪理還令人安心啊。」赤城面不改色,用繃帶在勝利號的傷口上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所以,妳是真的覺得我做得到這些事?」勝利號沒有被說服,反而低頭看向水中的倒影。她的手這麼小,要怎麼樣才能把薩拉托加從過去的泥沼裡拉出來?

「應該說,我覺得這是只有妳才能做到的事。妳的存在不就證明我們除了沉沒以外還有好好活下去這個選項嗎?薩拉托加需要的只是時間,總有一天她會走出來的。如果妳願意陪著她,我想這段時間會稍微縮短一些,所以妳就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好嗎?」赤城握住勝利號的手, 那雙才剛成為艦娘沒多久的手還保有細緻的觸感,不像赤城自己的手覆著厚薄不一的繭。薩拉托加說那番話的用意無非是希望勝利號永遠保持這種純真的模樣吧?赤城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那種心情,就算無法阻止別人家的孩子長大,出點力來照顧對方她還是做得到的。

那晚,勝利號在修理渠待了一整夜,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夢。

太平洋戰爭以黑白記錄片的方式在她的腦袋裡重複播映,艦載機飛越灰濛濛的天空,翻騰的海水則近似鍋爐燃燒重油而染出的黑。滾滾而來的濃煙從四周將她淹沒,她分不清那是修理渠的蒸氣還是燃在甲板上的火焰,夢裡的她不是光輝級三號艦,而是每次看見她都會從遠方點頭致意的那艘日本輕空母——這是龍驤的夢,還是薩拉托加的?她始終沒摸透這件事,尋著朦朧的光線醒來時,覆在玻璃燈罩上的水珠正朝著她一躍而下。勝利號眨眨眼睛,在鼻尖被落下的水滴打中前偏頭躲開。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勝利號在蒸氣瀰漫的修理渠內笑出聲來。尚未冷卻的渠水環繞著她的身體,和方舟稍早搭在她肩上,以及赤城握住她的手一樣溫暖。無論是薩拉托加還是那些曾經落海的人,倘若深切體會到這份溫度有多珍貴,又怎麼會想要留在冰冷的海底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