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これ#赤翔鶴
我被派到這個鎮守府的一週之後,五航戰的翔鶴也到任了。
因為翔鶴型是以飛龍型做為參考而改良的新式航母,我以為翔鶴的體型至少會和我相去不遠,沒想到前來報到的竟然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性。
初來乍到的翔鶴文靜有禮,一舉一動都流露得體的優雅,臉上也總是掛著合宜的表情。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頭及腰長髮,除了髮色是不尋常的銀白色,我還注意到她的眉毛和睫毛都很淺,在陽光底下會發出微弱的光芒。
負責指導我們弓術的是鳳翔,翔鶴很有天分,不到兩天就能著上艤裝到演習場訓練,更只用一個下午就領會起降艦載機的方式。
某一天的午休,鳳翔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討論,把我和翔鶴都找去弓道場。
那天天氣很好,從道場上方照進來的陽光很溫暖,我早上來練習的時候光線是從屋簷另一側進入道場,射擊區前段的部分剛好落在陰影底下,不像正午這樣整片草坪都暖烘烘的。
翔鶴比我還早到,她坐在射擊場另一端,雙手放在併攏的膝蓋上,視線不時朝我這裡看過來,大概是誤以為我知道鳳翔要說什麼事。
氣氛不曉得為什麼有點凝重,我們平常是會說話的,雖然不到無話不談的程度,但畢竟是前輩與後輩,又暫時住在同個房間裡,不只噓寒問暖的機會比其他人多,得見到彼此的時間也很長。
鳳翔似乎覺得自己的安排很好──「妳們以前沒見過幾次吧?能有機會好好認識彼此不是很好嗎?」她這麼說的時候已經領著翔鶴踏進我房間,敞開的房門從報到那天就掛著一航戰的名牌,因此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室友會是加賀。
由於我們都沒辦法拒絕鳳翔的善意安排,我和翔鶴同寢的事就這麼成了定局。或許等加賀和瑞鶴到任之後就會有所改變吧,我猜翔鶴也是這樣想,才有辦法忍受與陌生前輩同房的尷尬局面。
外頭的演習場展開下午的訓練之後鳳翔總算到了,她提著弓和箭筒,在道場門口慎重地行過禮才踏上來。我偶爾會忘記要這樣做,翔鶴倒是承襲了鳳翔這種細膩,或著該說有點死板的個性,在弓道場內的坐姿一定是端正的跪姿,說話也總是分外謹慎,好像深怕多說一個字射出的箭矢就會偏離靶心。
鳳翔在我們對面坐下,背向陽光讓她原本蒼白的膚色變得比較有真實感,但那雙墨色的瞳孔仍然銳利,就算她總是刻意瞇著眼睛也藏不住裡頭忽明忽滅的光芒。我們都沒提問,翔鶴的視線從鳳翔帶來的弓移到箭筒上,我發現她的喉嚨嚥了一下,原本擱在膝上的指尖也因為緊張而彎了起來。
希望鳳翔不是突然想知道我和翔鶴誰比較精於弓道。
我不曉得自己能和誰祈禱,但姑且還是向弓道之神──如果有的話──祈求了一下,希望那只是鳳翔隨手帶來的裝飾品,不是用來決定誰該成為艦隊旗艦的試驗道具。
「提督已經正式做出決定,主任秘書艦將由日向出任。」鳳翔宣佈了這幾天大家都在關注的消息,她的口吻嚴肅,於是我學翔鶴挺起背脊,感受到紮在裙裡的衣襬被往外拉出了幾公分。
「日向希望能另外找兩艘秘書艦輔佐她,一位是重巡洋艦,另一位是正規空母。」鳳翔繼續說,視線緩緩掃過我們,最後才道出顯而易見的結論:「也就是妳們其中一人,畢竟我們這裡也沒有其他正規空母了。」
鳳翔合上雙唇之後演習場傳來的砲擊聲又變得鮮明起來,氣氛也回到先前那股凝重的狀態。我們都很難違逆鳳翔的意思,而翔鶴恐怕再不服氣也不會容許自己如實表達,要這樣的成員做出公正討論簡直比說服川內在夜裡安靜睡覺還困難,也難怪鳳翔會帶著弓和箭筒過來。
「所以是要用弓道來決定嗎?」我猜翔鶴應該也有相同的疑問,她的雙手疊在一起,拇指在我提出問題的時候不斷撫弄自己的手背。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會用上。」鳳翔的語氣帶著幾絲猶豫,似乎也不確定該如何主持這場會議。
「那,翔鶴對管理艦隊有興趣嗎?」我轉頭問翔鶴,她有點驚嚇,兩隻手唰地舉到胸前,準確地護住了心臟的位置。
「我不曉得……赤城前輩呢?」
「我沒有。」我搖頭,強調自己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結果最先鬆了一口氣的竟然是這場會議的召集人。
「既然這樣,由翔鶴來擔任可以嗎?」
「可是,我覺得赤城前輩應該會更合適,畢竟前輩服役的時間很久,擔任旗艦的經驗也比較多。」翔鶴猶豫地說著,她的聲音細柔卻平穩,每個音節都收得恰到好處,而鳳翔似乎覺得這番話聽起來有點道理,兩人一起朝我看了過來。
我的腦袋立刻浮現貼在更衣室角落的道場空間配置圖。拉門的位置就在我的右後方,鳳翔進來的時候沒有帶上門,縱使翔鶴短跑的腳程很快也不至於在我逃跑的當下反應過來──可是我應該要躲去哪裡?我皺著眉頭努力思考,不曉得該如何說服後輩接下這份我完全沒有自信勝任的工作。
「赤城?」鳳翔的聲音。
「是?」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把裙擺都捏皺了,趕緊攤開掌心撫平它們。
我的失態全被翔鶴看在眼裡,那雙在某些角度會透出亮光的淺棕色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裡頭帶著幾絲好奇。天生就有這種觀察力終究是值得稱羨的事情吧。我不曉得要怎麼告訴她事實,不知道該如何承認自己拙劣的演技並非出於善意,只是連避免重蹈覆轍都不願嘗試才催生出的怯懦行為。
「鳳翔前輩,可以讓我們單獨談談嗎?」翔鶴轉向鳳翔,掀起唇角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鳳翔沒多猶豫就答應她,留下弓和箭筒、行過禮才踏出門,道場裡又只剩下我和翔鶴。
我安靜等著翔鶴開口,她把身體轉過來,從上方灑進來的陽光讓那頭銀白色的長髮變得很耀眼。
因為是鶴,所以是白色的啊?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感想,腦中浮現的不是鷺鷥或海鷗,而是從未親眼見過的白鶴。至於同名的酒,最近倒是常常在喝。
「一航戰的旗艦可以,秘書艦卻不行嗎?」她問,歪著頭的模樣帶著一股稚氣,原本刻意撥到肩上的頭髮這下全都落到了胸前。
「妳想當一航戰的旗艦嗎?」我問她,鳳翔說過中途島之戰失利後接任一航戰的人是翔鶴,她本人倒是從沒提起這件事。
「如果我說想,難道前輩就要讓給我嗎?」
原來這個人也能這樣說話啊?第一次見到翔鶴語帶挑釁的模樣讓我有點驚訝,她平常那副乖巧的樣子不像是刻意裝出來的,不過現在給人的感覺更自然,我忍不住猜想這才是她最真實的一面。
「我不曉得。」我如實回答,翔鶴眼中散發出來的氣勢突然變得很有壓迫感,讓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點。
「赤城前輩妳啊,意外地很膽小耶。」翔鶴面不改色說著失禮的話。
還真是個直言不諱的後輩。我乾笑幾聲,認命地把肩膀垂下,對於自己努力想掩飾的事情這麼快就被揭穿感到相當遺憾。
「好吧,我明白了。」翔鶴轉身檢查鳳翔留下來的用具,竹製的箭筒裡裝了六支箭。
「告訴我原因或是讓這一整筒箭都命中靶心,妳選一個,我就接下秘書艦的職務。」表情充滿餘裕的後輩把弓放進我手裡──「我可以去幫妳拿手套。」她又補充,一點也沒打算佔人便宜。
最後我沒有勞煩翔鶴去拿手套,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箭尾,以不標準的姿勢射完了六支箭。這種背離弓道規則的行徑肯定會惹鳳翔生氣,但從結論來看無可挑剔,我射出的每一支箭都準確命中了六十公尺外的靶心。
「我不曉得妳這麼厲害……」翔鶴愣了幾秒才把頭轉回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再次察覺到她的臉蛋很小。不如說,她整個人都很嬌小,我們站著說話的時候她得把頭抬起來才能對上我的視線。
「正射必中?」我借用鳳翔的名言,卻被走下靶場回收箭矢的後輩瞪了一眼。
「那個正是正確的意思。」回來之後翔鶴冷冷補上一句,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我們一起離開道場,鳳翔沒有等在外面,於是翔鶴自己開了置物櫃把弓掛回去。比我們還早就任的另一艘輕空母隼鷹不需要弓箭就能驅動艦載機,因此弓道場目前只有我、鳳翔和翔鶴在使用,大部分的時間都空蕩蕩的。
「射中六支箭對赤城前輩來說比承認自己不敢當秘書艦更簡單嗎?」前去向鳳翔報告結果的途中翔鶴開口問我,她的表情不像之前那麼拘謹,語氣也變得比較隨意,不再是彬彬有禮的模樣。
「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失敗了再告訴妳原因也可以吧?」
「哎,沒想到前輩這麼狡猾,早知道就不讓妳選了。」翔鶴鼓起臉頰,懊悔地嘆了一口氣。
「願賭服輸囉。」我忍不住笑了,覺得她的反應很可愛。
「沒關係,反正之後有的是機會,妳不知道秘書艦的職權比一航戰的旗艦還大嗎?」翔鶴頓了頓,以純真無邪的表情向我宣佈:「以後不管我說什麼赤城前輩都得乖乖服從囉!」
沒想到這艘外表乖巧的後輩腦袋裡竟然在想這種事?我茫然聽著翔鶴以愉快的口吻逐一列舉各種例子,稍後便在晚飯時間被迫讓出自己的焦糖布丁。
對於內幕毫不知情的鳳翔很滿意眼前這看似融洽的互動,我卻開始擔心往後的日子再也吃不到甜食,同時為自己痛失一個天真可愛的後輩惋惜不已。
〈待續〉